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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说这辈子最教沈西坡悔恨的，大约是头一回看查老板的戏时不够用心。

那时查老板已经在上海红起来，戏院里乌泱泱全是人。沈西坡坐在角落，衣袋里藏了一把手枪，手心汗津津。

尽管后来沈西坡越来越觉得杀人有时候是一桩莫名其妙的事，但年轻的时候总以为杀掉某个人是能惊天动地的，眼睛里脑袋里盯住的全是包厢里被警卫团团护住的男人。

可惜没能盯得太久，居然分了神。开始是因为周围突然一片欢呼，沈西坡忍不住回头看了台上一眼，不看也罢，一看竟收不回目光。台上那武生扎长靠，眉目俊秀，威风凛凛，三蹁腿又稳又漂亮。起式，云手领得人一腔神思不住往他身上放，转身、蹬腿、翻身……行云流水，动静缓急，优美似舞蹈，又有一股狂傲之气，让人挪不开眼。沈西坡对戏原是不太感兴趣的，竟也一时看得呆了。他从没见过这样英俊的扮相，也从没见过这样精妙灵活的身法，这才理解到“看戏”二字的妙处。

查老板印堂上一抹红如一团火，瞬间烧到了沈西坡心里去。

“好”声雷动，沈西坡被震得回过神来，慌忙回头看楼上包厢，目标不知何时已消失不见。

这是沈西坡头一回失手。

沈西坡很快摸清了他的目标是查老板的忠实拥趸，只要有查老板的戏，是必要来看的，情之所至，如醉如痴。每回戏演完了，目标都不屈不挠地要往后台去见查老板，但查老板也是出了名的有脾气，又极讲道理，婉言谢绝，态度却是硬的，教人无法不讲道理。

在此之后，沈西坡也像一个真正的戏迷一般，每场必去。他甚至有些感激目标的爱好，让他能名正言顺地常看到查老板的戏。

任务还是不能忘的，这夜目标支开警卫向后台而去，沈西坡紧紧尾随，眼看在转角处便能得手，却在拔枪之际被不知从何而来的警卫截住。几番盘问，他只摆出委屈的神情，道想见见查老板，警卫自是不信的。剑拔弩张之际，忽有人从里面出来，对沈西坡道：“查老板有请。”

沈西坡心头万般感激，镇定地由人迎了进去，没料到竟是真见着了查老板。

“你不是来看戏的。”查老板目光凛凛地看向沈西坡。

沈西坡一惊：“此话怎讲。”

查老板并不答他的话：“我不问时事，你也别砸了我的场子。”

沈西坡笑笑：“怎会。”

然而几天后，沈西坡还是食言了，他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台上那长身玉立的人，混在人群中站起身来，向包厢潜去。

几声枪响时，正是头场边。高宠见到自己的大枪，精神为之一振，步履生风。台上锣鼓起劲，英雄豪情，将沈西坡所做的一切淹没在黑暗之中。

他蹲下身探几人鼻息，抬头时见台上一杆木枪在查老板手中已如获生命，不禁心想若手枪有人性，只怕也要羞愧难当的。

第二天的报纸头条如沈西坡所料，剧院照例要停业几天，当然也是查不出什么来的。只是无良编辑还放了查老板的照片在上头，说他也有嫌疑，被卷入调查。沈西坡坐在离沪的火车上拿着报纸横竖看了几遍，虽知道这是记者的胡编乱造，可仍然觉得挺抱歉。

过了几年，待沈西坡回来时，已不再是当年搞暗杀的那个年轻人。查老板的戏他场场都去看，票价被哄抬得高了许多，沈西坡不缺钱，却总是坐在当年的那个普通座位。

去后台见一面查老板对沈西坡来说不是难事。如今已经少有什么场面能让他手心出汗了，唯独再和查老板说上几句话，沈西坡每回都想，每回都不敢。直到有一回沈西坡横下心来，买了一大束花，几句话在肚子里翻来覆去背了多遍，去了后台。

查老板斜对着门，依然是当年的样子，眉眼清俊，额上的通天红还未抹去。

沈西坡想好的一肚子话霎时一句不剩，只沉声道了一句：“查老板。”

查老板转过头来，眼神利落地扫视了沈西坡一通，突然去抄手边的木枪。

沈西坡手里的花还未来得及递过去，身体却先敏捷地后退了一步：“查老板这是作什么？”

话音未落，枪头便虚虚点在了沈西坡的胸口，自上而下划到西裤口袋。沈西坡今日没带手枪，柔软的衣料上留下若有若无的划痕。

猛地收起长枪，查老板冷冷道：“哼，今天倒是来看戏的。”

沈西坡递上花：“我错了，向您赔不是。”

查老板不动声色地接过花，搁在一边：“知道就好。”

沈西坡想了想，还是禁不住问：“当年查老板怎知是我？”

“看我的戏回头，必然有鬼。”

沈西坡一愣，笑了：“您说得对，今后眼睛便再不会离开您了。”

又凑近了些，才发现查老板一双凤眼在凛然之余也是颇有些脉脉的。

这便让沈西坡迷得更死心塌地了。

瞎写写，就当给自己的十七岁（雾）生贺了啊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