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海涛x秦驰】远客

邢张衍生,全文完,he

《非凡任务》张海涛x《重生》秦驰



1

秦驰接到父亲的电话是在一个下午,他刚出完外勤,一身疲惫地往单位走。一路上夕阳昏黄,沉甸甸压得他胸口发闷。在此之前,父亲几乎从不给主动他打电话,接通后先是一阵令人不安的沉默,然后父亲在那头缓缓开口:“海涛牺牲了。”

整整一个礼拜,秦驰只感到一种迟钝而麻木的空白,像是练完拉力之后的虚脱。他依然像平日一样写报告、出外勤、值夜班,心里始终清楚地知道一个事实,却又在七零八落的生活中转头将它忘却。

直到又一个下午,他在查案时路过一个破旧球场,一帮刚下了学的学生正从铁丝网的另一头鱼贯而入。他们热烈、快乐、勾肩搭背、不识愁滋味。秦驰的脑海中不期然浮现出一个影子,是记忆中熟悉却久远的模样。这一刻,悲伤才真正击溃了他。在那些年轻而诧异的目光中,他在球场外慢慢佝偻下身子,开始无声恸哭,哭到无泪可流,只好把心呕出来。

那是零六年的秋天,秦驰二十六岁,有五六年没跟张海涛见面。在此之前,他总固执地认为淡去和死亡大同小异。

可这一回秦驰终于醒悟过来,张海涛是真的离开他了。

 

2

张海涛大秦驰五岁,住在秦驰家隔壁单元,两家熟识已久。公安家属院里多的是父母忙于工作的“野孩子”,一个个习惯于自力更生,都显得少年老成,张海涛更是如此。张海涛的父亲去世得早,做医生的母亲要在医院值夜班,早年常把张海涛姐弟两个托付给秦家照顾。后来张海涛长大些,便听了母亲的嘱咐,反过来照顾秦驰这个小弟弟。

秦驰小时候身体不好,又不爱说话,像根蔫了吧唧的豆芽菜,丢进孩子堆里不免要受冷落、挨欺负。但他知道海涛哥哥对他好,就依赖他,成天亦步亦趋跟在张海涛后头,活脱脱一个小拖油瓶。不知怎么,张海涛从来不烦他,反而乐在其中,自己年纪不大,拉扯起秦驰来却俨然如兄如父。

在秦驰的幼儿园到小学阶段,张海涛一度风雨无阻地接送他上下学。张海涛有一部破自行车,他爸留下来的,被他自己捯饬一番,蹬得稳稳当当。每天早上,秦驰都会在自家楼下等张海涛,看他自远处疾驰而来,带过一阵风。然后张海涛在他面前停下,左腿往水泥地上一支,吊在棉袜上的深蓝校裤被洗得发白。

“小驰早啊!”张海涛干脆利落地同他打招呼。车把上挂着的豆浆油条摇摇晃晃,在清晨稀薄的空气中冒着热气。

一八年,秦驰遭遇枪击案,当他从长久的昏迷中醒来,发现记忆丢失殆尽。大脑像个无底旋涡,吞掉了他曾经赖以生存的一切,却又将深埋在角落的东西翻找出来,一一抖落在他面前,鸡零狗碎,清晰而刺眼。它们拼凑出一个张海涛,秦驰整整花了十年才得以忘却的名字,如今又在脑海中被反复描画,如同命运的惩罚。

 

3

小时候,放学后到天黑前是秦驰最讨厌的一段时光。那个年代没那么多家庭作业,也没电视节目,于是家属院里的孩子一丢下书包就跑出去疯玩。女孩在院子里跳皮筋、踢毽子、翻花绳,男孩没处可玩,就去荒无人烟的野地,去尚未完工的建筑工地,喊打喊杀,追来赶去。

秦驰从小被小朋友欺负怕了,又不好找女孩子玩,放了学只好一个人闷在家里看书。张海涛不愿意看他这样,其他孩子在楼下拼命催他,张海涛偏要大老远跑来找秦驰。

“小驰,小驰,”张海涛隔着门喊他,声音闷闷的,“小驰出来玩啊,我做司令你做参谋,没人敢欺负你。小驰,小驰你再不出来我可生气了,我说真的,明天不送你上学了。”

门外突然没了声响。秦驰赶忙丢下书跑去开门,一把被张海涛从门口拽住,自此做了张海涛的狗头军师,与他们同流合污。张海涛身手灵活,秦驰脑子好使,他们俩带着一帮小孩在烂泥黄沙里建防御工事、深入敌后搞侦查,一度辉煌灿烂、无往而不胜。

后来呢?秦驰努力回忆着,感到头痛欲裂,为什么张海涛把他丢下了?

脑海中闯入一个雨天,秦驰独自扒着一根独木桥,天都黑透了。他已经在这里挣扎许久,圆木上的发白的双手快要抓不住。秦驰是在放学独自回家的路上被人俘过来。那天张海涛不在,去给寄宿在校的姐姐送衣服。于是游戏中的手下败将趁机寻仇,几个大孩子合力将他扔在河中央,便转身离去。秦驰不识水性。雨下得很大,将他淋得睁不开眼,浸没了他下半身的河水在雨势中漫上来,一点一点向胸口蔓延。秦驰已经哭不出来,嗓子也喊哑了,挣扎到桥边花光了他所有的力气,他只能在恐惧中绝望地等待。

但张海涛不是在那时丢下他的,秦驰记得清清楚楚。他记得张海涛在路灯下摔了车,脱了雨衣,跳进水中向他游来。他在雨中骑了几十里地一路找过来,将秦驰拉上岸的时候,沉默而愤怒。

秦驰哭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你怎么找过来的?我以为自己要死了。”

“小驰,”张海涛说,“以后我们不跟他们玩了。”

“不玩了?那你就像我一样没有朋友了。”秦驰说。

“管他呢,有你一个就够了,上车。”

秦驰点点头,爬上自行车后座。为了骑车方便,张海涛又将雨衣穿上。雨衣是明黄色的,将他遮罩起来,像座移动的山丘。秦驰坐在他身后,也钻进宽大雨衣里,面前是张海涛的后背。张海涛正在发育,瘦削的背影不知何时变得宽阔有力,蹬车的时候肩胛骨在校服下蠕动,脊梁处一道凹陷。封闭的空间里,潮气混杂着浓重的橡胶气息钻进鼻子里,雨声噼里啪啦拍打在明黄色之外,没来得及上油的自行车链条在脚下响动着。

秦驰停止了抽泣,突然就觉得安全了。

 

4

张海涛是在北京读的大学,那几年常给在津港读中学的秦驰写信,半月一封,很少间断。秦驰住校,传达室在宿舍楼下,每次在厚厚一沓信件中翻找张海涛的字迹一度成为最令秦驰快乐的事情。张海涛一路写到大四,写出沉沉一箱百来封信件,如今它们悉数被秦驰倾倒在面前,如同一堆坍塌的白雪。

秦驰不知该从哪一封开始看起,零落的记忆令他的头脑一阵晕眩。开学报到第一天的那封,洋洋洒洒写满五页信纸;第一次上完射击课的那封,因为手臂肌肉酸痛,写不稳字的笔划;熄灯后打着手电写完的那封,匆忙中竟忘记落款;秦驰十六岁生日收到的那封,夹着张海涛亲手画了一下午的贺卡……收到的最后一封信附有张海涛的照片,他那年二十一岁,圆寸头、白t恤,站在学校操场上,挺拔精神、笑容灿烂。信纸上只有寥寥数语,开头写道“小驰,你好吗,我很想你”。

那个冬天,张海涛回津港过年。各自在家吃过团圆饭,趁守岁的功夫,张海涛约秦驰出去散步,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张海涛说你长得真快,上次回来你还是孩子模样,现在都像个大人了,说听我妈说你成绩特别好,将来想搞科研,挺好,干嘛非得做警察,说我给你写信总是鸡毛蒜皮,你给我写信就挺理想主义,人和人到底不一样。

秦驰一一应和,却格外沉默寡言。他开始蹿个儿,细长一条,走在张海涛边上和他一般高。尽管不再需要仰望,可张海涛越是磊落,秦驰越不敢看他。看秦驰兴致不高,张海涛也聊不下去了,干脆不说话。街坊邻居已经放过一轮爆竹,两人无言地走了一阵,脚下踩过满地的红色残屑。

“后来怎么不给我回信了?”过了很久,张海涛突然开口。

“要写作业、要考试,忙。”秦驰说。

“知道吗,就因为你不回信,差点出大问题。”

“怎么了?”

张海涛说:“学校里有个女同学追我,好一阵了。我对她压根没意思,想直接拒绝又不知该怎么开口,思来想去,就骗她说我在老家有对象。她倔得很,偏不信,让我特别伤脑筋。”

“然后呢?”秦驰问他。

“有一天她来找我,正巧有人把你的信捎来,我就跟她说‘喏,你看,我女朋友给我写信了’。”

秦驰猛地停下脚步:“你什么意思?”

“生气了?”

“你觉得我是生气好还是不生气好?”秦驰反问他。

张海涛不说话,盯着秦驰看了许久:“夏天的时候,来了一帮新生,在学校里到处乱转,看见我们这些老油条,就一口一个‘师哥’地叫。不知道怎么,我突然就想起你来,特别特别想。我想不知小驰最近怎么样了,有没有长高,过得好不好。我等不来你的回信,只能从我姐那儿打听,从夏天熬到冬天。在回来的火车上,我还在想,终于能看看你了……”

“真把我当女朋友呢?”秦驰嘴硬,声音却哽咽起来。

“撒谎太久,自己都信了。”

张海涛的声音越说越低,秦驰却当场开了窍。步入青春期,来自童年的疾病纷纷自愈,少年人的心思却开始萌芽。从前秦驰不知道那封信有什么不对劲,不知道为什么要捏着张海涛的照片翻来覆去看,像一下子着了魔。他不知道为什么自此白天黑夜,每当他闭上眼,脑海中总会浮现出张海涛的脸。他不知道为什么张海涛信手写下的“想”字会那么显眼,不知道为什么口中叫了十多年的“哥哥”突然就成为贴在心头的一道不堪言说的符咒。

秦驰现在知道了,张海涛敞敞亮亮,自己心怀鬼胎,其实都是一个道理。

 

5

张海涛回学校后没再给秦驰写过信,也没再回过信,像是下定决心要从秦驰的生活中彻底消失。直到半年后从学校毕业,张海涛提着行李就径直从学校去云来省禁毒大队报到。他走得如此匆忙,仿佛连回家看一眼的功夫都没有。在秦驰看来,这无异于仓皇而逃。

逃什么呢?秦驰痛苦而迷茫地回忆着。他想起除夕晚上,自己没等张海涛把话说完,就上前紧紧抱住了他,像是急于从迷茫中解脱,给猜想做个印证。当时张海涛身体一僵,就这么一动不动地站着,也不推开,任由秦驰在他肩头吧嗒吧嗒掉泪。将近十二点,大街上人来人往地迎新年,目光纷纷向他俩砸来,但秦驰全都顾不上在意,因为他无不悲哀地确信这便是他唯一的机会。于是秦驰就这样把头靠在张海涛肩上,抱了很久很久,直到又一片爆竹声将他们淹没,后背上却迟迟等不到张海涛的回应。可就在他行将放弃的时候,张海涛突然偏过头,在秦驰的脸上迅速而用力地亲了一下,然后便从他的拥抱中挣了出来。

当年张海涛的父亲是因公殉职,交通事故,事后查明是被从前抓捕过的贩毒团伙余孽恶意报复。他去世的那年,张海涛刚满五岁。除夕过后,秦驰和张海涛的事情在家属院里被传得沸沸扬扬,彼时秦驰的父亲尚年轻力壮,火气也大,亏得母亲阻拦,才没把秦驰打死。后来见武的不行,父亲就来文的,他告诉秦驰,张海涛对男人的感情便是童年父爱缺失的某种投射,不成熟也不健康,你年纪还小,跟着张海涛一时迷失,不代表真的明白自己在做些什么。

父亲的这番高论冠冕堂皇、字字诛心,秦驰麻木而沉默地听着,既觉得它毫无道理,又无法证明它的错误。可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突然想明白,其实当晚张海涛本就是来找他告别的。

只不过张海涛的“再见”没能说出口,他说:“秦驰,我们这不对,我不能把你给害了。”

 

6

零零年暑假,张海涛姐姐结婚,那会儿张海涛工作没两年,专程从云来请假回津港帮家里张罗。请柬也送了一份给秦驰,他没去。婚礼当天夜里,秦驰在宿舍楼底下接到张海涛的电话。

张海涛似乎喝了不少,言语间有些兴奋,说好不容易才打听到秦驰电话,问他怎么没来。秦驰说自己这一阵在刑警队实习,正好在跟一个大案,抽不出身,比较遗憾。张海涛说看你小时候文文弱弱,没想到最后还是去读警校。秦驰笑笑。张海涛又说姐姐结婚可把我累得够呛,好容易歇下来,正一个人在外头抽烟。

秦驰问:“你在哪儿?”

张海涛说:“‘司令部’。”

秦驰鬼使神差:“你别走,我一会儿就到。”

公安家属院建了很有些年头,老化严重,一年多前开始动迁,街坊邻居陆续搬走。秦驰找到张海涛的时候,他正站在原先“司令部”的位置眺望,远观灯火稀稀落落。

看到秦驰,他灭了烟:“警队里忙完了?”

秦驰知道张海涛是故意刻薄他:“想着你难得回来一趟,怎么也得见见。”

张海涛背光站着,衬衫扣子开了两颗,西服外套被皱巴巴抓在手里:“我知道你没来婚礼是怕我难堪。”

秦驰矢口否认:“就是忙着实习,你别多想。”

张海涛说:“你最近过得好吗?”

“挺好的。”秦驰答,见张海涛躲在阴影下,整个人黝黑而精瘦,“你呢?好像过得不容易。”

“搞缉毒就这样,没什么容不容易的。”张海涛笑笑,“听你妈说你上大学之后从来不回家,连搬了新家都没去过。”

“别听她瞎说,我妈爱夸张。”

“那高考志愿是怎么回事,你原本铁了心要考理工大。”

“我爸让考公安大学,我就填了。”

“可听说你和你爸两年没说过话。”

秦驰觉得烦躁:“你到底想说什么?”

张海涛说:“别跟自己较劲了行吗?”

秦驰怒视着他,一把揪住张海涛的领口:“张海涛,我较的什么劲你还不清楚吗?别现在他妈装得没事人一样苦口婆心,去云来的时候怎么不想想我!”

其实秦驰那天就是专程去找张海涛打架的,他满心以为找到了发泄的出口,一切问题都能迎刃而解。然而看着张海涛那张消瘦而听天由命的脸,他却只能在愤怒中颤抖着,迟迟下不去手。

如此僵持半分钟,张海涛开口:“秦驰,别犹豫了,我一直在等你恨我。”

 

7

记忆流失带来严重的共情缺失,秦驰在死里逃生后,很快发现人类情感大部分依托于共同记忆。所有爱恨都源于某一段真实故事,虽然故事能够被残破的大脑拆解又重组,可由此而生的爱恨对于秦驰来说,却从此失去了温度。他忘了为什么要爱,也忘了为什么要恨,因此变得冷酷无情,得以抱着事不关己的态度审视一切庸碌着的人事物,包括自己并不平顺的人生轨迹。最后他得出一个结论:他的前半生或许真的被张海涛给害了。

“你觉得具体是在哪方面?”听完秦驰的叙述,夏雨瞳这样问他。

“潇潇,小路,我爸……方方面面。”秦驰说,“对亲人冷漠,对爱人敷衍,对同事虚伪。”

夏雨瞳诧异道:“这就是你对自己的评价吗?”

秦驰反问:“这不是你们一直以来对我的真正评价吗?”

夏雨瞳没说话。

秦驰继续说:“直到张海涛闯入记忆,才提醒了我,我的生活好像被拧了一个死结,就从来没能解开过。”

张海涛刚到云来时,人生地不熟,后来在队里认识了一位前辈,为人慷慨仗义。有一阵,两人经常搭档出任务,日夜共处,无话不谈。九九年,前辈在执行卧底任务时突然失踪,再被发现的时候,已经被折磨惨死,过程持续整整四十八小时。他的女友在听闻死讯的当天便跳楼自杀。

“张海涛说干缉毒的人有今天没明天,所以不得不为最坏的结果做打算。那时他特别害怕,怕死是一方面,他更怕的是有人会为他伤心,以至于一辈子都走不出来,比如他母亲,他姐姐……”

“其实他最担心的是你。”夏雨瞳说。

秦驰说:“我问他要是真有那天,我伤心我的,关你什么事。”

夏雨瞳问:“张海涛怎么说?”

“他说就是因为从小一起长大,知道我心思重,所以每当想起来我来就会觉得格外累赘。”

夏雨瞳思考片刻:“你有没有想象过从源头上阻止他,比如让他换个职业?”

秦驰摇头:“自从他爸没了的那天,张海涛就注定会走上这条路。他从小固执,下定决心就没人能阻拦。我又何尝不是这样,开始只是为了拗口气,可最后还是做了刑警。死过一回我才明白,执念这种东西就像棵毒草,越长越深,很难从意识中根除。”

秦驰报考警校的确是因为父亲,当时他心如死灰、随波逐流,试图用自己的不快乐来让父亲一生负罪。可讽刺的是,他的人生正不断印证着父亲的话,他开始追求事业,他深深爱上冯潇,他终于忘记张海涛。不知怎么,他突然回忆起陪冯潇看过的一部电影,里面有一句台词,“我们都是父辈的受害者”。

此刻秦驰明白过来,不是张海涛丢下了他,也不是他憎恨着张海涛,而是只有远去才是真正的和解。

夏雨瞳合上记录本,久久注视着秦驰:“其实我今天找你来是做一个测试,就在刚才,我确认你通过了测试。”

秦驰疑惑地看向她。

“我只是说从心理评估角度出发,觉得你没有问题,如何选择还是取决于你自己。”夏雨瞳顿了顿,“张海涛还活着,在云来,你想不想去见见他?”

 

8

云来的省会是一座四季如春的城市,鲜花遍地,温暖而湿润。秦驰走在街上,看见一只土狗在太阳底下酣睡,便想起击锤。秦驰第一次把击锤领回家的时候,就发现它有一双肖似张海涛的眼睛,坚毅却温柔。其实这些年秦驰常常想念张海涛。

夏雨瞳告诉秦驰,在金三角暗无天日的地牢里,张海涛被关了整整十年。在这十年里,张海涛与秦驰所熟悉的世界早已分崩离析,姐姐一家带着母亲移民国外,从此与秦家失去联系,家属院旧房被拆除,最后一点残存的旧时光消失殆尽。

而今的张海涛除了记忆一无所有,而自己的记忆却被子弹打得粉碎,秦驰觉得这或许就是天意。他手捧花束站在门口,静静看着轮椅上被阳光照得暖绒绒的背影,颤动的嘴唇却发不出一语。

家属院被爆破的那天,秦驰带着击锤站在“司令部”,沉默地看远处房屋如玩具模型一般灰飞烟灭,最终消失在地平线上。四下一片荒凉,击锤在爆炸的余波中不安地吠叫起来,像是在悲伤送别。与此同时,秦驰心上的楼房也轰然倒塌,那曾是他在张海涛的自行车后座上一寸一寸丈量过的地方,后来被愤怒覆盖,又被苦涩淹没,成为禁地,成为坟墓,直到再也无从祭奠。

夕阳中,轮椅上的人转过身来,在看到秦驰的那一刻便开始无声哭泣,眼泪不断从他的双眼中涌出,流过被烈火烧得面目模糊的面孔,流过秦驰心头那堆残破不堪的废墟。

秦驰看见他费尽全力开口,用他再也发不出声响的喉咙断断续续地说着什么。这声音在旁人听来如同呜咽,可是秦驰却听懂了,是那句曾被他写在信上的,又被自己反复默念千万遍的话。

他说:“小驰,你好吗,我很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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