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炼睡得并不安稳。
夜里下起雨来,开始时还只是淅淅沥沥,到了后半夜,雨势忽地大了起来。沈炼伴着雨声睁开了眼,却正好感到窗外的动静。
沈炼蓦地绷紧,抓起雷切蹑手蹑脚地随着黑影走到门口,举起刀如岳临渊。
门外忽一声响,一个人影浑身是血地撞了进来,待沈炼点上灯,才发现是丁修。后者竟是踉踉跄跄,头发上还滴着雨水,上气不接下气。
沈炼吃了一惊:“怎么了?”
谁料丁修猛地大力抓过沈炼的手臂:“快走!宋继登要抓的人是你!”
沈炼看了看丁修身上的血,明白过来,丁修定然已经在外面与宋继登的手下遭遇了一次:“可我走了宋继登必然要拿两位姑娘相要挟……”
“少废话,这儿有我,你不落到宋继登手里什么都好说。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沈炼的手指紧紧攥着雷切,却连半步也没有迈开:“你留在这我更担心。”
丁修心中一寒:“你如此不信我?”
沈炼看向他,眼里千言万语,嘴唇抿了抿,却只道:“我怕你死。”
丁修心中一动,闭上眼:“你到底走不走。”
“不。”
“沈炼,”丁修的刀上还沾着血,他突然神色一厉,“你不走我就真把她们杀了。”
“你敢!”沈炼的雷切已出了半分,忽然看着门外变了脸色。
丁修回头,看到周妙彤静静地站在门口。
“丁修,你和他一起走吧,”她缓缓道,“嫣儿不会想要见到你的。”
丁修的嘴张了张,转头看向沈炼。
沈炼低头深深地叹了口气,拇指无意地在刀鞘上摩挲着,眉头越锁越紧。
这雨夜如此熟悉,竟如一个回转。
一年前的雨夜洗得北京一片干净,却让他掉进肮脏至极的泥沼,自此生死如同一块痂结在他心头。
沈炼已经躲够了。
他突然抬起头:“与其在这担惊受怕,不如找宋继登当面作个了结。”
丁修自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一番挣扎,终知拦不住:“也罢,那我就随你会上一会。”
“照顾好嫣妹,”沈炼对周妙彤柔声嘱咐道,顿了顿,竟带出一个笑来,“别担心,会好的。”
说罢,他接过周妙彤递来的两件雨衣,同丁修一并走了出去。
周妙彤脸色平静如常,眼中却闪出泪光来。
门外风雨声大作,衬得草木怖人。
为了在宋继登手下到齐家巷之前先找到他,丁沈二人一路无话,只顾穷奔。
“丁修,我们后头有人。”
丁修不回头:“管他是什么人,找到宋继登要紧。”
“只可能是宋继登的人,何不动手。”
“万一不是呢,别白费力气。”
“丁修,你究竟在藏什么?”沈炼终于忍不住发问,见丁修不回应,他径自提了刀向跟踪者而去。
没等丁修拉住他,沈炼已经一刀砍了过去!
对方身手快得出人意料,顷刻间已拔刀迎战。
只是没几回合,沈炼心头的疑惑却愈发深起来,那人招式凌厉狠绝,再熟悉不过。
竟是锦衣卫!
沈炼到底曾是总旗,最终将刀架上了那人的颈间:“谁派你来的!”
那人冷静得出奇:“我是什么人你怎会不清楚,谁派我来的你也不会不清楚。”
普天之下能对锦衣卫发号施令的还能有谁。
沈炼心头一沉,丁修的那句话再一次回响起来,朝廷眼线千千万啊。
他向远处看了一眼,丁修竟不知所踪。
沈炼拿刀的手一紧:“你究竟要做什么。”
那人颈间被刀割出血印来,声音却仍是毫无波澜:“防你们逃。”
“我们若不逃呢。”
“那就去做要做的事。”
“什么意思?”
“去问丁修吧。”
沈炼眼睛闪出凶光:“你不怕我杀了你?”
那人的嘴边竟牵出一个戏谑的笑来:“我不过一小卒,死了就死了,你若是不找丁修,要搭上的可是好几条人命。”
沈炼一震,拿刀的手无力地放下来。
丁修终究还是骗了他。
“保重。”那人说罢,一闪身消失在了雨幕中。
沈炼在雨中呆立了一会,近日来丁修说的一字一句在脑中浮现出来,那些曾让他或厌恶至极或心念一动或暗自庆幸的神色,而今看来竟全是虚假。
冰冷的雨水将他浇了个透彻,他心里也渐渐透彻了起来,他开始嘲笑自己的轻信与愚蠢,但仍有一些话,他要当面问清楚。
当沈炼跃上宋家房顶时,方知情势要比他想的严峻得多。
丁修手里一把短刀架在宋继登颈间,宋继登的脸色却并不太惊慌。
宋继登的家眷应是早已离开,院子里血流成河,死的全是宋继登的手下。剩下的将丁修和宋继登团团围住,一把把雁翎刀全都向着丁修,时刻准备上前。
“去撤了齐家巷的人,不然我就砍了你们老爷的头挂城墙上。”丁修道。
“不许去。”宋继登拦住他们。
“这刀挺快的,脑袋咔嚓就没了,你当我说着玩么,”丁修笑了起来,“还有你们这帮拿刀的,有没有脑子,宋大人这等关键人物要死了,你们还活得长么。”
包围圈里有人开始动摇起来。
丁修拿刀的手紧了紧,脸色沉下来:“我数三个数,一……”
宋继登明白丁修是当真的,脸色渐苍白起来:“慢着!”
正在此时,沈炼发现丁修身后有一个人正拿着刀步步逼近!
丁修的双手皆用来挟持宋继登,即使反应过来只怕也为时已晚。沈炼不再隐蔽,自屋顶上纵身一跃,借着落地之势砍翻了偷袭者,却也不得已进了包围圈。
此剧无疑一石激起千层浪,随着一声大喝,沈炼霎时已身陷一片刀光之中。
丁修不得不腾出一只手抵挡住来势汹汹的攻势,宋继登拼命挣扎,终于趁机逃出了挟持。
宋继登没有了性命之忧,其手下人更是对着丁修和沈炼发起狠劲。
即便经历过关外的百人斩,丁修在进宋府后还是感到了威胁。纵是丁修自诩武功高强,也着实鲜有人敌,却在沈炼来之前已耗失了不少力气,此刻竟觉得久违的力不从心。沈炼在交手中也感受到了这一点,心下越来越沉。
然而,除了打,他们别无选择。
宋继登在朝中时就积累了万贯家财,家中打手平日里自然也都养得身强力壮,再加上其中不乏个中高手,在战术上绝不在下风。终于,包围圈越来越小,将两人被逼得走投无路。
丁修眼见情势危机,最后看了一眼沈炼,大吼一声提起梅莺,耗最后一点力气从包围中杀出一条血路直冲向宋继登,却被护主心切的打手一刀砍翻在地。
血从他的腹间泊泊流出来,他疼得面目扭曲,支着梅莺跪坐在地。
沈炼从包围圈中看到丁修,再也顾不得其他,对着面前的打手一阵疾风骤雨,却在那人倒地之后被六七八把刀架在了颈间。
人群闪开一条路,宋继登恢复了神采,一步一步踱来,悠悠道:“沈炼,你还是来了。”